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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：東江縱隊伏擊日寇一景 （資料圖片）
我從小就知道李東明叔叔是打過日本鬼子的。
一九四八年十月，濟南解放，我的父母和李東明夫婦是最早一批接管濟南鐵路局的軍管幹部，我們倆傢住在一個院子裡，成瞭最親密的戰友和同事。而我和李叔叔的大兒子奎昌年紀相仿，則成瞭發小，最親密的玩伴。
李叔叔傢裡的大櫥頂上擺放?一把長長的日本軍刀，是打日本鬼子的戰利品，引發我們童年時極大的好奇心。五、六歲時，一天，趁大人不在傢，奎昌把大櫥的抽屜一格格拉開形成踏腳的階梯，我們倆爬上各軍營單位抽肥櫥頂把軍刀扛下來。刀很重，我抱?刀鞘，奎昌雙手握?刀柄把刀抽出，刀鋒凌厲，寒光逼人。我們正在嘖嘖稱奇時，李叔叔回來瞭，屁股免不瞭被啪啪挨瞭兩下。
李叔叔從濟南鐵路局工作瞭三十多年後離休，到廣州定居。香港回歸後，每逢台中水肥清運抗戰紀念日，香港政府都邀請李叔叔到香港參加紀念活動。在電視新聞見到李叔叔身影自然十分高興，觸發我們去廣州拜訪李叔叔，這是六年前的事瞭。
今年是抗戰勝利七十周年，應香港無線電視臺採訪東縱老兵之邀，六月二十七日和七月一日兩次拜訪李叔叔。幾年不見，李叔叔老瞭許多，步履蹣跚、言語緩慢，畢竟是九十八歲高齡的老人瞭。這次拜訪，使我對李叔叔戎馬倥?、叱?風雲的傳奇一生更加瞭解。
李叔叔祖籍廣東梅縣客傢人，原名陳海萍，一九一七年出生，上初中時就受到廣東這個大革命策源地的革命思潮影響，進入報社擔任記者，一九三六年與同仁合辦抗曰報刊，組織抗日救亡團體。一九三七年初加入共產黨，是梅縣的第一任縣委書記，當時隻有二十歲。後因叛徒出賣，逃離梅縣轉入閩粵贛邊區，受到邊區創始人和領導人張鼎丞的器重，任邊區委員會副秘書長。一九三七年十月新四軍成立，張鼎丞任新四軍二支隊司令員，李東明任二支隊政治部教育科長，主要工作就是給新四軍幹部講解國際國內的軍事形勢。李叔叔講課生動、資料詳實，受到幹部們好評，張鼎丞司令員調他到軍部教導總隊高幹班學習。學習結束後被留在軍部教導總隊任支部書記及政治部幹部科長。
一九四一年初，李叔叔因病久治不愈，於是和其他傷病員離開皖南，計劃轉移到條件較好的地方養病。不料離開才幾天，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爆發，皖南新四軍被打散，傷病員和組織完全失去聯繫。無奈之下，李叔叔輾轉回到梅縣老傢養病。養病期間，被汪偽特務發現、逮捕，關押在梅縣警察局。這時李叔叔在傢人和部下、未暴露身份的共產黨員、新四軍教導總隊幹部李國璽周旋下，趁?特務們松懈之際，從廁所的後窗戶逃出，逃到三十多裡外的山區李國璽的傢裡躲藏起來。從此李叔叔改名為李東明。
兩人歸隊心切，打聽到香港的八路軍辦事處是公開的辦事機構，於是決定到香港去。李國璽說：他的一個舅舅在某個海港縣當縣長，可以搭船去香港。於是兩人立即出發，然而船航行到大亞灣的三門關時，大亞灣已被日軍佔領，兩人被日本鬼子抓去做瞭兩個月的苦工。漸漸和日軍的日語翻譯熟悉起來。翻譯是當地人，而他的太太和李國璽是同鄉，她動瞭惻隱之心，對翻譯說：不如放瞭這個年輕人。李東明趁機說自己有點錢，如放瞭他可送上。就這樣翻譯放走瞭他們倆，他們連夜逃走，赤腳跑瞭近百裡，到瞭香港附近有交通船的港口鯊魚湧，搭乘交通船。他倆躲在船底艙，避開香港警察的檢查，進入瞭香港。
李國璽的伯父李伯球在香港是第三黨南方負責人（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後，國民黨部分黨員聯合組織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。該組織既反對蔣介石對三民主義的背叛，也不認同共產黨致力的共產革命，思想主張居於兩者之外，故被稱作“第三黨”。其核心人物就是被毛澤東盛贊“以身殉志”的鄧演達）。當時，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主任廖承志有時會到李伯球傢商談工作，這也就是李東明和李國璽千方百計、甘冒危險到香港找組織、設法返回新四軍最可靠的途徑。
一天，李叔叔知道廖承志又要來李伯球傢，就在樓梯口等候。李叔叔見到廖承志，激動地表明身份說：“我要回新四軍，請你幫助我。”廖承志聽完李東明的經歷說：“你留在香港工作吧。”廖承志透露說：我們正在和港英政府洽談，準備組建香港的抗日武裝隊伍，很需要你這樣的懂軍事的幹部。然而組建香港抗日武裝之事商談到最後，港督不同意不批準，理由是：那是共產黨的隊伍。
李叔叔在八路軍香港辦事處工作沒多久，一九四一年十二月，太平洋戰爭爆發，香港淪陷。危難之際，廖承志安排通訊員將李叔叔轉移到東江縱隊，並和縱隊司令曾生取得聯繫，在東江縱隊李叔叔被任命為政治部副主任。東江縱隊是由華南抗日武裝總隊發展而來，華南抗日武裝總隊是周恩來南方局創建和領導的部隊，周恩來親自任命的華南局幹部，如今健在者僅李叔叔一人瞭。
一九四二年初，東江縱隊北江支隊成立，鄔強任司令，李東明任政委。東江縱隊和北江支隊成立之初是極其艱苦的，隻有幾百人，武器極度缺乏，隻能檢拾搜集英軍撤退時遺留拋棄的武器彈藥。北江支隊的活動范圍是惠（陽）、東（莞）、寶（安）地區，毗鄰九龍、香港。在這一地區進行抗擊日寇的遊擊戰爭，首先就要獲得當地人民群眾的支持。李叔叔他們在這一地區展開除霸滅匪行動，同時在各個村、鎮建立共產黨的基層組織，建立抗日政權，組織農民自衛武裝，在農村普遍推行“二五”減租減息運動；這些政策和措施獲得廣大農民的擁護，使北江支隊站穩瞭腳跟，逐步發展壯大。
“大嶺山，那個山很大”。李叔叔現在還能回憶起的戰鬥故事。“敵人（日寇）出動一百多人來圍剿我們，我們組織六個鄉的自衛隊和他打遊擊戰。山很大，他們跑不出去。後來，敵人出動瞭一千多人，敵人來得太多，我們打不過，遊擊隊就分散到山裡。”
圍剿和反圍剿是東江縱隊和日寇的主要戰鬥形式，隨?東江縱隊的發展壯大和對日寇的不斷打擊，日寇視東江縱隊為主要敵人，多次派重兵圍剿。當我提起那把軍刀來歷時，李叔叔努力地回憶，卻輕輕地吐出一句：“不記得瞭。”歷史會被塵封，當事人竟也會因歲月的消磨而遺忘。
早在六年前我們拜訪李叔叔時，他曾說過這段故事：
“那次戰鬥規模很大”，李叔叔當時九十二歲，但思路清晰、語言流暢。對當年那場血戰記憶猶新。“敵人派重兵圍剿我們，戰鬥很激烈，我們犧牲瞭很多同志，幾乎彈盡糧絕，最後殺出一條血路，沖出瞭包圍。那次戰鬥我們也打死瞭很多鬼子，打死瞭一個鬼子的大官（似應是大佐）。那把軍刀就是那次戰鬥繳獲的。”五十年代，所有繳獲的軍器都上交瞭。當然，也包括那把我們童年時曾經一親芳澤的軍刀。
抗戰勝利時，東江縱隊已經發展成為上萬人的武裝部隊。國共和談期間，國民黨不承認東江縱隊是抗日武裝，要求共產黨將江南部隊縮編、遣散和轉移到江北，否則以匪論處。共產黨做出讓步，同意北撤。李叔叔任北撤部隊第三大隊政治委員，率兩千多名東江縱隊的骨幹乘船撤到山東，加入華東野戰軍，這就是後來威震解放戰場的“兩廣縱隊”。被遣散的數千名東江縱隊戰士，國民黨以剿匪為名，部分慘遭逮捕殺害，實屬千古奇冤。
解放戰爭中，李叔叔歷任華東軍政大學第五大隊政治處主任，渤海軍區第四分區政治部副主任，淮海戰役政治工作團、華東軍區鐵路警備司令部政治部主任等職。濟南解放後任濟南鐵路局副局長、黨委常委，直至離休。
採訪結束臨走時，我拉?李叔叔的手說：“李叔叔保重，健健康康的，明年我們來給你過九十九歲生曰。”
我以有李東明這樣的叔叔而自豪，廣東以有東江縱隊而驕傲，他們是中國的脊樑，是中華民族之魂，抗戰中的中流砥柱，他們的奮鬥是中華民族不可戰勝的根本所在。這不是溢美之詞，而是真實的歷史和歷史的真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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